第78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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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
◎半生◎
“你……”付香來木訥又毫無表情的臉上露出驚詫的神色, 她話音斷了半晌，似乎才想起來該怎麽說話似的，接下了後半句話, “你認識我？”
“我見過衫香。”林霜似目光灼灼, “她一直在找你。”
付香來臉上先是露出迷茫的神色, 如死水般平靜的瞳中被風掀起狂瀾，一瞬間讓她腦中刺痛。
林霜似不知所措地攙了她一把。
付香來一只手猛然握緊了林霜似的手臂，力道之大, 隔著冬日時分的衣料, 都讓林霜似覺得手臂發疼。
林霜似猶豫著要不要讓霽秋給她也輸點靈力，但很快付香來就一把松開了林霜似的手，往後退了兩步與林霜似隔開安全距離。
付香來皺著眉, 似乎是腦袋還疼，偏頭朝林霜似瞥來的那一眼卻戾氣十足，全不似最初呆楞的模樣。
林霜似去看她耳廓上的迷心術, 發現那處標志竟隱隱褪色。
“又是徐策的鬼把戲？”付香來冷漠道，她聲音帶著久不開口的沙啞, 仿佛下一刻隨時要咳個天昏地暗。
林霜似還沒回答，她又自己否認了這個答案。
“不對, 你是被他帶來的祭品。”
她的記憶似乎隨著展現出的迥然不同的性格而被割裂, 如今緩慢地回籠著。
林霜似默默給她倒了杯水。
“多謝。”付香來接過，毫不猶豫地一口灌下去，“你見過衫香, 她過的如何？章玉上次來, 說她還算開心。”
林霜似持懷疑態度:“上次……是哪次？”
付香來仔細回憶了下, 詭異地陷入了沈默。
是六年前。
甚至比林霜似見到衫香的時間還要早三年。
林霜似試探著問:“你是被徐策施了迷心術麽？所以才會這樣？”
付香來瞳孔巨震。
“迷心術”三個字是她難以接受的夢魘。
付香來緊咬牙關, 從牙縫裏吐出一個“是”字。
門外傳來徐策溫聲的詢問:“香來, 好了麽？我們該走了。”
林霜似偷偷觀察到付香來臉上顯出難以掩飾的憎惡。
付香來討厭徐策，卻因為迷心術而被徐策拴在身邊。
房內傳出“嘭”的一聲托盤被打落的聲音，徐策顧不得其他，猛然推開門，見付香來一手捂著半張臉，一手撐在桌沿，托盤連帶衣物一同被打翻在地，落在付香來腳邊。
林霜似一隔三步遠，面無表情地註視著匆忙奔進的男人。
徐策狠狠一皺眉，從身後扶住付香來的肩膀，意圖安撫她。
誰料付香來被他一觸碰，登時爆發，回身惡狠狠一巴掌扇在徐策臉上，將措不及防的徐策臉扇歪到一邊。
向斂倒抽一口氣，默默往門邊一杵，假裝自己不存在。
“別碰我。”付香來陰狠道。
她拋下這句話，繞過呆立原地的徐策，跌跌撞撞地離開了。
徐策修煉鍛體，這一掌於他而言不算什麽。他用右手碰了碰被扇的左臉，居然還輕笑了一下。
林霜似聽見他低聲說:“果然還是這樣才對。”
林霜似站在那裏看戲，徐策被打完，從容地收拾好表情，擡步準備走時，似乎才記起來還有這樣一號人，轉頭朝林霜似笑了笑。
“見笑了。”徐策文質彬彬地說，“無怪乎你笑話，畢竟你也不懂。”
林霜似:“？”
這人有病？
晚些時候又有人來見林霜似。
來的人還是付香來，她提著小巧的食盒，走到門前的時候被向斂攔了一下。
付香來冷漠撇來一眼，向斂裝傻一笑，問:“你現在，是哪個付香來？”
付香來冷笑道:“我是你姑奶奶。”
向斂瞬間噤聲。
她在斜因的地位很高，即便林霜似借霽秋知曉她其實根本沒什麽修為，現在尚未結丹。
徐策原本通過迷心術控制她，因而付香來此前顯得有些木訥，但付香來掙脫束縛後，徐策卻沒繼續對她使用術式，露出更生動的本相。
付香來並不與林霜似客套，她一坐下，便問:“衫香怎麽樣了？”
林霜似先試探道:“你記憶中，她怎麽樣？”
付香來沈默一瞬，說:“章玉告訴我，她被一戶人家娶進了後宅，吃穿不愁，仆婢環繞，除卻後宅爭吵，別的都很好。”
她說完，殷切地看向林霜似:“莫非她出什麽事了嗎？”
林霜似張了張口，竟不知該如何開口。
“她……她也沒有……”林霜似還是決定委婉些，“你知道斜因在外做的是什麽事嗎？衫香現在替斜因做事。”
付香來臉上表情一滯，困惑片刻後仿佛意識到什麽，再度詢問時語氣也變了，“替斜因做事？！”
林霜似點頭。
斜因做的什麽事？縱使付香來被徐策以迷心術控制多年，她也不可能不記得斜因在外做的是什麽事情。
那都是殺千刀該把徐策連同所有人一並碎屍萬段的畜生事！
付香來沈重地呼吸，越發覺得喘不過氣。
她一下崩潰了，在幾乎窒息的氛圍中發出無聲的痛哭。她本該因此落下眼淚，但多年來繃緊的弦猝然斷裂時，劇烈的悲傷一股腦決堤般湧出，匯成洪流，變質為苦痛。她哭不出來，她太痛了，痛到極致只覺得渾身都疼。疼出一身冷汗，疼得想在地上打滾。但她就是無法流下眼淚。
撕心裂肺似乎已經是太過久遠的記憶，她在日覆一日中逐漸麻木，逐漸接受現實。迷心術放大她最原始的貪念，她為此輾轉徘徊，忘了她當初其實是想要讓斜因放其他人一馬。
直至今日被戳破如同幻境般美麗的謊言，一切痛苦漫卷襲來，麻木與逃避再也不能成為她的保護。
林霜似被她嚇到了，慌忙找出清心符團好塞進付香來口中，等她慢慢平靜下來。
林霜似本想利用付香來。她手中有衫香那一層關系，可以拉近與付香來的關系，又得知付香來與徐策不合，更能借此嘗試策反付香來，讓自己逃脫。
但看付香來的情況，林霜似覺得自己要是現在火上澆油，一定會出大問題。
倒是付香來，她將清心符兩口嚼爛了吞下去，心緒總算穩定下來，主動開口道:“抱歉，嚇著你了。”
林霜似沒有動。
付香來也不在乎，自顧自地往下說。
“我一直以為她過得很好。”她頓了頓，不知為何笑起來，“現在想想，她若真的過得好，又怎會只通過章玉傳口信給我，而不給我寫一封信。”
“當年我們三個相依為命，一起做小乞丐。我是姐姐，討來的東西都緊著她們兩個。後來稍微大了些，意識到不能這樣下去，我找到一份漿洗的活，好歹是夠了三人吃喝。”
那時的衫香還不叫衫香，她姓單，單名一個珠字。
付香來踏實肯幹，兩個妹妹，一個章玉，一個單珠，也都有十分麻利的手腳。
從乞丐熬成良民，三人熬了整整兩年。
主人家喜歡她們，教她們縫補、刺繡，偶爾也識幾個大字。
也是付香來最先開始設計花樣，拿去大街上叫賣。她手巧，花樣也好看，有客人願意給她活計，於是付香來白日漿洗，夜裏做工。
那時單珠問她:“姐姐，我們的日子會好起來的對嗎？”
章玉說:“等我也有姐姐這樣的巧手，我就專做一個鋪子，幹一番大的，日子一定比現在好過多了。”
付香來摸著兩人的腦袋，“我沒什麽大志向，我只想我們三個都能好好活著。”
她回答了那個問題，她說:“日子會好起來的。”
日子真的會好起來嗎？
原本是會的吧。
直到三人在院子裏撿了個受傷的男人。
章玉與單珠都不願意救下他，她們沒錢延請大夫，但付香來不願意看人死在眼皮子底下，於是她將人塞進屋中，替男人敷上傷藥，仔細看顧。
男人的傷好得異常的快，人也在第二日就醒來。他有著始終溫和親善的外表，誰也猜不出為何他竟會受這樣嚴重的傷。
男人自稱叫徐策，被仇人追殺至此，希望付香來能收留他一段時日。
付香來心軟，單珠還是小孩，也沒那麽硬的心腸，到底住下來比請大夫便宜多了。
章玉不同意，說:“誰知他仇家會不會找上門來，到時候我們如何是好？”
徐策以重金誘之，章玉這才有所松動。
章玉的擔心沒有錯，過沒多久就有人找上來。
夜黑風高，她們被人押出來跪在院中。
徐策輕輕一撣衣袖，從容不迫地走入夜色中，在下屬詢問他應該怎麽處置幾人時，說話語調仍舊溫和:“帶回去。”
下屬面露詫異，到底不曾多說，只照辦。
被帶走一日後，徐策再度出現在幾人面前。
章玉大罵他恩將仇報，徐策反問:“可是你們收了我的錢，我們不是平等交易麽？”
暗室陰冷，他豎起兩根手指，微笑對付香來道:“付姑娘，眼下你有兩個選擇。一，我把你與妹妹們一同賣了；二，你跟隨我，我放了她們。”
付香來氣不過，大著膽子狠狠給了徐策一巴掌。
徐策壓根不生氣，仍舊笑瞇瞇的，轉身離開了。
章玉不願付香來受他折辱，當即要求付香來選擇一。
單珠怯怯地窩在付香來懷中。
付香來在章玉的註視下說:“我們三個總是要在一起的。”
第二日徐策過來詢問付香來的選擇，付香來卻在徐策柔和的眼神中說:“我選二。”
章玉滿不可思議，“你瘋了？”
“我沒瘋。”付香來冷靜道，“我想要過富庶的日子，我不願再替人做活。”
“軟弱至極！”章玉大罵，“我與單珠絕不同意！”
單珠怯懦地縮成一團，無聲反駁章玉的話。
“你也軟弱至極！”章玉失望道，“狗男人，你不如殺了我！”
徐策溫聲說:“她選了二，我怎麽會殺了你呢？”
付香來是在之後一月才知曉，是徐策給她施了迷心術，她才會做出那個選擇。
徐策含情脈脈地撫摸她的臉頰，含笑說:“這樣不好嗎？我替你做了最正確的選擇，起碼她們不用再擔驚受怕，能夠衣食無憂。”
付香來震怒於他的無恥，再次打了他。
她並非心甘情願，可迷心術放大了她的貪欲，她就此被徐策掌控在手中。但在迷心術之外，她對徐策沒有半點好臉色，態度越發冷硬。
直至幾年後，徐策讓章玉給付香來帶來消息。
章玉說:“我們過得很好，單珠被人納進了後宅，現在改名叫衫香了。我有了營生，也過得不錯。那時候不該那樣說你的，如今還是要多謝你啊，姐姐。”
她一句多謝，叫付香來半生都恍惚。
付香來想:不如就這樣罷，我得了富貴，妹妹們也過得很好，這樣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？
她因而沒瞧見章玉眼中的審視，她不知道章玉是奉徐策的命令前來。
徐策讓章玉騙她，要章玉看她如今過得多好。
她們三個被徐策耍得團團轉，付香來以為自己換了妹妹餘生安穩，實則章玉被訓練成為修士看守葉落城，單珠被賣進解語樓。
她們各自以為其他人選擇了自己想要的風光無限，彼此欺瞞對方自己的處境不願叫對方難過。
一晃就是好多年。
“真該死啊徐策。”付香來輕聲說，“我遲早有一天要殺了你。”
被她吞入腹中的清心符仍在生效，付香來被強行打起精神。
她想起來另外一茬，轉頭問林霜似:“你想逃出去嗎？”
林霜似遲疑地點了點頭。
付香來說:“我知道天水珠在哪兒。”
“我知道你身世不凡，答應我一件事，我助你離開地宮。”
“若來日你還有機會見到單珠與章玉，替我給她們帶句話。”
“就說……”
就說對不起，但付香來從來沒有背叛你們。
付香來一笑，眸中淚光閃動，
“就說對不起，付香來辜負了你們。”
作者有話說：
完球，感覺flag立早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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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半生◎
“你……”付香來木訥又毫無表情的臉上露出驚詫的神色, 她話音斷了半晌，似乎才想起來該怎麽說話似的，接下了後半句話, “你認識我？”
“我見過衫香。”林霜似目光灼灼, “她一直在找你。”
付香來臉上先是露出迷茫的神色, 如死水般平靜的瞳中被風掀起狂瀾，一瞬間讓她腦中刺痛。
林霜似不知所措地攙了她一把。
付香來一只手猛然握緊了林霜似的手臂，力道之大, 隔著冬日時分的衣料, 都讓林霜似覺得手臂發疼。
林霜似猶豫著要不要讓霽秋給她也輸點靈力，但很快付香來就一把松開了林霜似的手，往後退了兩步與林霜似隔開安全距離。
付香來皺著眉, 似乎是腦袋還疼，偏頭朝林霜似瞥來的那一眼卻戾氣十足，全不似最初呆楞的模樣。
林霜似去看她耳廓上的迷心術, 發現那處標志竟隱隱褪色。
“又是徐策的鬼把戲？”付香來冷漠道，她聲音帶著久不開口的沙啞, 仿佛下一刻隨時要咳個天昏地暗。
林霜似還沒回答，她又自己否認了這個答案。
“不對, 你是被他帶來的祭品。”
她的記憶似乎隨著展現出的迥然不同的性格而被割裂, 如今緩慢地回籠著。
林霜似默默給她倒了杯水。
“多謝。”付香來接過，毫不猶豫地一口灌下去，“你見過衫香, 她過的如何？章玉上次來, 說她還算開心。”
林霜似持懷疑態度:“上次……是哪次？”
付香來仔細回憶了下, 詭異地陷入了沈默。
是六年前。
甚至比林霜似見到衫香的時間還要早三年。
林霜似試探著問:“你是被徐策施了迷心術麽？所以才會這樣？”
付香來瞳孔巨震。
“迷心術”三個字是她難以接受的夢魘。
付香來緊咬牙關, 從牙縫裏吐出一個“是”字。
門外傳來徐策溫聲的詢問:“香來, 好了麽？我們該走了。”
林霜似偷偷觀察到付香來臉上顯出難以掩飾的憎惡。
付香來討厭徐策，卻因為迷心術而被徐策拴在身邊。
房內傳出“嘭”的一聲托盤被打落的聲音，徐策顧不得其他，猛然推開門，見付香來一手捂著半張臉，一手撐在桌沿，托盤連帶衣物一同被打翻在地，落在付香來腳邊。
林霜似一隔三步遠，面無表情地註視著匆忙奔進的男人。
徐策狠狠一皺眉，從身後扶住付香來的肩膀，意圖安撫她。
誰料付香來被他一觸碰，登時爆發，回身惡狠狠一巴掌扇在徐策臉上，將措不及防的徐策臉扇歪到一邊。
向斂倒抽一口氣，默默往門邊一杵，假裝自己不存在。
“別碰我。”付香來陰狠道。
她拋下這句話，繞過呆立原地的徐策，跌跌撞撞地離開了。
徐策修煉鍛體，這一掌於他而言不算什麽。他用右手碰了碰被扇的左臉，居然還輕笑了一下。
林霜似聽見他低聲說:“果然還是這樣才對。”
林霜似站在那裏看戲，徐策被打完，從容地收拾好表情，擡步準備走時，似乎才記起來還有這樣一號人，轉頭朝林霜似笑了笑。
“見笑了。”徐策文質彬彬地說，“無怪乎你笑話，畢竟你也不懂。”
林霜似:“？”
這人有病？
晚些時候又有人來見林霜似。
來的人還是付香來，她提著小巧的食盒，走到門前的時候被向斂攔了一下。
付香來冷漠撇來一眼，向斂裝傻一笑，問:“你現在，是哪個付香來？”
付香來冷笑道:“我是你姑奶奶。”
向斂瞬間噤聲。
她在斜因的地位很高，即便林霜似借霽秋知曉她其實根本沒什麽修為，現在尚未結丹。
徐策原本通過迷心術控制她，因而付香來此前顯得有些木訥，但付香來掙脫束縛後，徐策卻沒繼續對她使用術式，露出更生動的本相。
付香來並不與林霜似客套，她一坐下，便問:“衫香怎麽樣了？”
林霜似先試探道:“你記憶中，她怎麽樣？”
付香來沈默一瞬，說:“章玉告訴我，她被一戶人家娶進了後宅，吃穿不愁，仆婢環繞，除卻後宅爭吵，別的都很好。”
她說完，殷切地看向林霜似:“莫非她出什麽事了嗎？”
林霜似張了張口，竟不知該如何開口。
“她……她也沒有……”林霜似還是決定委婉些，“你知道斜因在外做的是什麽事嗎？衫香現在替斜因做事。”
付香來臉上表情一滯，困惑片刻後仿佛意識到什麽，再度詢問時語氣也變了，“替斜因做事？！”
林霜似點頭。
斜因做的什麽事？縱使付香來被徐策以迷心術控制多年，她也不可能不記得斜因在外做的是什麽事情。
那都是殺千刀該把徐策連同所有人一並碎屍萬段的畜生事！
付香來沈重地呼吸，越發覺得喘不過氣。
她一下崩潰了，在幾乎窒息的氛圍中發出無聲的痛哭。她本該因此落下眼淚，但多年來繃緊的弦猝然斷裂時，劇烈的悲傷一股腦決堤般湧出，匯成洪流，變質為苦痛。她哭不出來，她太痛了，痛到極致只覺得渾身都疼。疼出一身冷汗，疼得想在地上打滾。但她就是無法流下眼淚。
撕心裂肺似乎已經是太過久遠的記憶，她在日覆一日中逐漸麻木，逐漸接受現實。迷心術放大她最原始的貪念，她為此輾轉徘徊，忘了她當初其實是想要讓斜因放其他人一馬。
直至今日被戳破如同幻境般美麗的謊言，一切痛苦漫卷襲來，麻木與逃避再也不能成為她的保護。
林霜似被她嚇到了，慌忙找出清心符團好塞進付香來口中，等她慢慢平靜下來。
林霜似本想利用付香來。她手中有衫香那一層關系，可以拉近與付香來的關系，又得知付香來與徐策不合，更能借此嘗試策反付香來，讓自己逃脫。
但看付香來的情況，林霜似覺得自己要是現在火上澆油，一定會出大問題。
倒是付香來，她將清心符兩口嚼爛了吞下去，心緒總算穩定下來，主動開口道:“抱歉，嚇著你了。”
林霜似沒有動。
付香來也不在乎，自顧自地往下說。
“我一直以為她過得很好。”她頓了頓，不知為何笑起來，“現在想想，她若真的過得好，又怎會只通過章玉傳口信給我，而不給我寫一封信。”
“當年我們三個相依為命，一起做小乞丐。我是姐姐，討來的東西都緊著她們兩個。後來稍微大了些，意識到不能這樣下去，我找到一份漿洗的活，好歹是夠了三人吃喝。”
那時的衫香還不叫衫香，她姓單，單名一個珠字。
付香來踏實肯幹，兩個妹妹，一個章玉，一個單珠，也都有十分麻利的手腳。
從乞丐熬成良民，三人熬了整整兩年。
主人家喜歡她們，教她們縫補、刺繡，偶爾也識幾個大字。
也是付香來最先開始設計花樣，拿去大街上叫賣。她手巧，花樣也好看，有客人願意給她活計，於是付香來白日漿洗，夜裏做工。
那時單珠問她:“姐姐，我們的日子會好起來的對嗎？”
章玉說:“等我也有姐姐這樣的巧手，我就專做一個鋪子，幹一番大的，日子一定比現在好過多了。”
付香來摸著兩人的腦袋，“我沒什麽大志向，我只想我們三個都能好好活著。”
她回答了那個問題，她說:“日子會好起來的。”
日子真的會好起來嗎？
原本是會的吧。
直到三人在院子裏撿了個受傷的男人。
章玉與單珠都不願意救下他，她們沒錢延請大夫，但付香來不願意看人死在眼皮子底下，於是她將人塞進屋中，替男人敷上傷藥，仔細看顧。
男人的傷好得異常的快，人也在第二日就醒來。他有著始終溫和親善的外表，誰也猜不出為何他竟會受這樣嚴重的傷。
男人自稱叫徐策，被仇人追殺至此，希望付香來能收留他一段時日。
付香來心軟，單珠還是小孩，也沒那麽硬的心腸，到底住下來比請大夫便宜多了。
章玉不同意，說:“誰知他仇家會不會找上門來，到時候我們如何是好？”
徐策以重金誘之，章玉這才有所松動。
章玉的擔心沒有錯，過沒多久就有人找上來。
夜黑風高，她們被人押出來跪在院中。
徐策輕輕一撣衣袖，從容不迫地走入夜色中，在下屬詢問他應該怎麽處置幾人時，說話語調仍舊溫和:“帶回去。”
下屬面露詫異，到底不曾多說，只照辦。
被帶走一日後，徐策再度出現在幾人面前。
章玉大罵他恩將仇報，徐策反問:“可是你們收了我的錢，我們不是平等交易麽？”
暗室陰冷，他豎起兩根手指，微笑對付香來道:“付姑娘，眼下你有兩個選擇。一，我把你與妹妹們一同賣了；二，你跟隨我，我放了她們。”
付香來氣不過，大著膽子狠狠給了徐策一巴掌。
徐策壓根不生氣，仍舊笑瞇瞇的，轉身離開了。
章玉不願付香來受他折辱，當即要求付香來選擇一。
單珠怯怯地窩在付香來懷中。
付香來在章玉的註視下說:“我們三個總是要在一起的。”
第二日徐策過來詢問付香來的選擇，付香來卻在徐策柔和的眼神中說:“我選二。”
章玉滿不可思議，“你瘋了？”
“我沒瘋。”付香來冷靜道，“我想要過富庶的日子，我不願再替人做活。”
“軟弱至極！”章玉大罵，“我與單珠絕不同意！”
單珠怯懦地縮成一團，無聲反駁章玉的話。
“你也軟弱至極！”章玉失望道，“狗男人，你不如殺了我！”
徐策溫聲說:“她選了二，我怎麽會殺了你呢？”
付香來是在之後一月才知曉，是徐策給她施了迷心術，她才會做出那個選擇。
徐策含情脈脈地撫摸她的臉頰，含笑說:“這樣不好嗎？我替你做了最正確的選擇，起碼她們不用再擔驚受怕，能夠衣食無憂。”
付香來震怒於他的無恥，再次打了他。
她並非心甘情願，可迷心術放大了她的貪欲，她就此被徐策掌控在手中。但在迷心術之外，她對徐策沒有半點好臉色，態度越發冷硬。
直至幾年後，徐策讓章玉給付香來帶來消息。
章玉說:“我們過得很好，單珠被人納進了後宅，現在改名叫衫香了。我有了營生，也過得不錯。那時候不該那樣說你的，如今還是要多謝你啊，姐姐。”
她一句多謝，叫付香來半生都恍惚。
付香來想:不如就這樣罷，我得了富貴，妹妹們也過得很好，這樣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？
她因而沒瞧見章玉眼中的審視，她不知道章玉是奉徐策的命令前來。
徐策讓章玉騙她，要章玉看她如今過得多好。
她們三個被徐策耍得團團轉，付香來以為自己換了妹妹餘生安穩，實則章玉被訓練成為修士看守葉落城，單珠被賣進解語樓。
她們各自以為其他人選擇了自己想要的風光無限，彼此欺瞞對方自己的處境不願叫對方難過。
一晃就是好多年。
“真該死啊徐策。”付香來輕聲說，“我遲早有一天要殺了你。”
被她吞入腹中的清心符仍在生效，付香來被強行打起精神。
她想起來另外一茬，轉頭問林霜似:“你想逃出去嗎？”
林霜似遲疑地點了點頭。
付香來說:“我知道天水珠在哪兒。”
“我知道你身世不凡，答應我一件事，我助你離開地宮。”
“若來日你還有機會見到單珠與章玉，替我給她們帶句話。”
“就說……”
就說對不起，但付香來從來沒有背叛你們。
付香來一笑，眸中淚光閃動，
“就說對不起，付香來辜負了你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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